☆32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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聽雪
第二天是周末，他們和張縱約好了去靈覺寺。
隔天早上，是張縱開車，副駕駛坐著喬思琪，孟聽雪和顧西遲坐在後排，孟聽雪早飯吃的不多，山路顛簸，她腦袋暈乎乎，擡頭瞥見窗外山端被蒼樹掩映的高大金身佛像。
雲層遮住陽光，雲端間的佛像忽暗。
靈覺寺位於蓮花山的半山腰，車停在山下的停車場，幾人順石階緩緩入山，這邊香火旺盛，本地人居多，因為是周末，還有不少求姻緣的年輕人。
孟聽雪踏上石階，被山間清風一吹，早起的困蟲也不翼而飛，整個人精神多了。
行到寺前，領了免費的香之後，她跪在蒲團上拜了拜，虔誠的雙手合十。
“希望我的病可以快點好，阿遲無病無災，長命百歲。”她在心中默念: “如果可以我也想陪他一起長命百歲。”
想了想，又補充: “是不是有點貪心了，那就陪他到八十歲好了，剩下二十年他自己過吧。”
孟聽雪俯身，額頭抵在竹編的蒲團上。
擡頭時，顧西遲卻不見了人影，她在寺裏兜兜轉轉幾圈，眼睛被香火熏得發脹，擡手揉了揉。
正要出寺廟給顧西遲發消息時，忽的瞥見一抹熟悉的顏色，她停下望過去，是她上周和趙喬逛街時，買給顧西遲的那件瑪瑙灰大衣，現在這件大衣正披在一位女人身上。
孟聽雪以為自己看錯了，往前走了走，仔細一看。
不會有錯的，真是她送的那件。
頃刻間，她的身軀瞬間僵硬。
他怎麽可以把她送的衣服給別的女人穿。
喬思琪帶墨鏡站在許願樹下，正低頭玩手機，她身材高挑，穿一雙內增高馬丁靴，披著男款大衣也不顯累贅，倒像是秀場上的模特。
喬思琪看到了他，收起手機，朝她走來: “你拜完了，正好我們一起下去吧，這會兒人多他倆也不好找我們，就在山下匯合吧。”
這話說的親昵自然，就像各自帶男朋友結伴郊游的閨蜜，孟聽雪強壓下心裏的不舒服，說了句: “好。”
孟聽雪跟在她身後，女人身上嫵媚的玫瑰調的香水味隨風飄遠，穿過大衣鉆進她的鼻尖，她聞著難受，卻沒有膽子跟她把衣服要回來。
喬思琪問她: “我聽張縱說你和阿遲是高中同學”
孟聽雪看她一眼: “嗯。”
“真好，我高中去了舞蹈附中，不然說不定咱們也能成為同學，可惜了。”
孟聽雪尷尬笑了笑，不懂她在可惜什麽，總不能是沒和她做同學可惜了吧。
喬思琪: “我和阿遲是青梅竹馬，剛有記憶時就認識了。”
“……”孟聽雪真的有點生氣了: “你到底要說什麽”
喬思琪淺笑: “就隨便和你聊會天而已，你急什麽，有危機感了”
孟聽雪撇下她，大步往山下走。
喬思琪跟上，沒再與她搭話。
走到一半，喬思琪說要去衛生間，便把外套脫了讓她暫時保管，孟聽雪抱著染了玫瑰香的大衣，忍住了扔掉不要的沖動。
她伸手摸進大衣外側的口袋，不出意料的，裏面是兩粒大白兔奶糖。
孟聽雪曾問過顧西遲，為什麽他身上總有奶糖，顧西遲說這是他高中留下的習慣，因為她那時經常低血糖，所以他每件帶口袋的衣服裏都備了兩粒糖。
他是看喬思琪穿的少才把衣服借她嗎
原來他的貼心不只是對她。
孟聽雪握著兩粒奶糖，一陣心煩意亂，直至衛生間內的喬思琪突然叫了她一聲: “孟小姐，能進來幫個忙嗎”
孟聽雪思緒回籠，把奶糖裝進口袋，掀開簾子進去，景區的衛生間很幹凈寬敞，現在裏面沒有其他人。
喬思琪放心摘了墨鏡，單手捂著胸口背對鏡子，像看到救星一樣: “太好了，孟小姐你幫我系一下後面的系帶吧，不知道怎麽散開了，我又看不到。”
“好。”
孟聽雪走過去，喬思琪穿的是一件背後系綁帶的毛衣，很時尚的款式，只是不知怎的背後蝴蝶結散開了。
喬思琪把長卷發撥到前面，松松的系帶下是纖瘦的蝴蝶骨，再往下的脊骨盛開著一枝藍色長春花，自腰窩往上，花朵茂密，占據大半個脊背。
這樣大片的長春花瞬間令她聯系到顧西遲胸口的紋身，同樣的顏色，同樣的花瓣。
孟聽雪手指微頓: “你的紋身是”
喬思琪: “蔓長春花，是不是很漂亮”
孟聽雪輕垂脖頸，想將心臟上蔓延的酸澀壓下去: “嗯，有什麽特殊含義嗎”
喬思琪笑了笑: “這是我找國外超有名的設計師畫的，代表一種對青春的緬懷，對了阿遲也有，你肯定見過啦。”
她知道顧西遲也有紋身
孟聽雪替她打好結，手指虛虛落在花瓣上方，這樣大一片紋的時候一定很痛吧。
是懷著怎樣的心情才能狠心紋下這樣相同的大片紋身。
仿佛自虐般，孟聽雪還是問出口了: “你們一起去紋的”
“是啊，是同一個紋身師設計的系列款，你喜歡我可以介紹給你。”喬思琪背對她，歪著脖子。
“不必了。”
孟聽雪垂眸打完最後一個結: “好了。”
喬思琪跟她說: “謝謝。”撥了撥長發攏到身後，彎腰在鏡前補妝。
孟聽雪轉身要離開，喬思琪合上口紅蓋，又叫住她: “我們談一談。”
孟聽雪只想盡快逃離這裏: “我不想談。”
她的身形單薄，明明長了雙狐貍眼卻帶幾分眼瞼下至的無辜感，光是站在那裏都能激起男人的保護欲，大概顧西遲也是被她這幅模樣欺騙了吧，喬思琪心裏莫名煩躁還有嫉妒。
她拔高了音量: “你怎麽樣才肯放手”
孟聽雪停住腳步，挺直著脊背，像是倔強的天鵝: “我為什麽要放手”
她好不容易才抓住的，死都不會放手。
身後喬思琪一步步靠近: “你覺得你們在一起合適嗎”
孟聽雪沒吭聲，喬思琪停在她身後一步之隔: “我就不說你的出身如何了，你自己都清楚配不配得上。就單單你這個人來說，你就是一個自私的人，只懂索取不會給予，跟你在一起他太累了，這種疲憊會逐漸消磨掉他所有的愛意，總有一天他會明白過來，到那時就不太體面了，不是嗎”
冷風穿過發梢，孟聽雪周身發涼，她的話像一把刀，一點一點，淩遲著她的心臟。
“所以說你現在放手，對你對他都好。”喬思琪這樣說: “相比你我與他更合適，不僅事業上可以幫他，感情上也勢均力敵，這才是愛情最好的樣子，對吧。”
孟聽雪攥緊拳頭，心臟有刺痛的感覺。
她很想反駁，才不是這樣，是他說的喜歡，是他自願接受了她的索取，他不會後悔的，他會一直喜歡她的。
可是現在她也不敢確定了，他對她的好是單單對她，還是對所有人。
忽然，孟聽雪的頭開始發脹，麻木，酸疼，像有什麽東西要撕開她的腦子，她有預感，這種情況都會伴隨著人格轉換，是麥迪嗎還是莉莉
她用力按住太陽穴的位置，好久，頭痛的癥狀逐漸減弱，只是這次她並沒有轉換，反而像靈魂從大腦中抽離了出來。
她不再是自己，她靈魂出竅了，她飄到了空中，以第三視角眼睜睜看著地面上發生的一切。
人格解離的感覺是很奇妙的，她看到地面上自己的身體轉了過來，嘴唇微張，吐出極其陌生的話語: “關你屁事，這話你也就只敢在軟弱的小丫頭面前耀武揚威，你敢當著顧西遲面前說一句”
喬思琪微微怔住，不懂她怎麽突然強勢起來，她說: “我……我會跟他說的。”
孟聽雪看著自己露出極諷刺一個笑，抱臂站立，她比喬思琪要矮很多，但氣勢卻可以穩穩壓住她: “行，你去說，看他聽不聽你這種狗屁話。”
她轉身離開，喬思琪又追過去，孟聽雪不耐煩地甩開她: “滾開，老子不打女人!”
“他是不打女人的，但我打的呀!”孟聽雪耳邊出現尖銳熟悉的一道聲線，是凱特。
她憤憤往回邁開幾步，擡手一巴掌扇在了喬思琪的臉上，完事拍拍手: “我還真是好多年沒有打人了，手生很的。”
莉莉在耳邊嬉笑: “凱特阿姨好棒啊，哼，壞女人，看你還敢不敢欺負雪花姐姐。”
孟聽雪楞住了，原來顧醫生說的都在前臺是這種感覺，她身邊好像一下有了好幾個朋友，他們給她撐腰，擁護著她，保護著她。
孟聽雪終歸不願多惹是非，她張了張口: “我們走吧。”
麥迪還是很不耐煩: “往哪走啊，你來這什麽鳥不拉屎的破地方幹什麽”
凱特說: “我知道這裏，是靈覺寺，聽說這裏求姻緣很靈的呦，小雪花你求了沒有”
孟聽雪: “沒有。”
凱特: “那我去幫你跟小顧求一個吧。”
麥迪冷笑: “求個屁啊，顧西遲把她一個人丟山上，這種男朋友扔了算了。”
莉莉: “胡說，你不許說哥哥壞話，哥哥還說要帶我去游樂場呢，哥哥最好了。”
麥迪: “呵，去個游樂場就能被收買的傻子。”
莉莉: “你……你憑什麽說我，上次你不也和他去賽車了。”
麥迪: “我那是男人之間的較量。”
莉莉: “切，你還沒成年呢算什麽男人。”
麥迪: “我十八了。”
莉莉: “別騙人了，你明明才十七歲零十一個月，天天裝大人也不嫌累，小屁孩一個。”
“……”麥迪: “你是不是想死。”
孟聽雪腦袋嗡嗡的，她有點: “不是，你們不要吵架啊。”
孟聽雪可以聽到他們說話，但在外人看來，她是一個人站在原地，手舞足蹈，又蹦又跳，一會笑一會怒，跟個精神失常的人一樣。
喬思琪被她一巴掌扇的耳鳴好幾秒鐘，捂著臉擡頭時，她已經喃喃自語著離開了衛生間。
瘋子。
這女人絕對是個神經病。
顧西遲，你到底喜歡上了個什麽妖魔鬼怪!
不記得怎麽走到山下，孟聽雪腦子裏亂糟糟的有很多聲音，過了好一會聲音才散下去。
回憶起剛剛的事，也仍舊清晰，她居然沒有失憶。
孟聽雪安慰自己，不過是個紋身，這根本不是什麽嚴重的事，不要去想，快忘記這件事。
可是為什麽忘不掉啊!
即使麥迪他們替她出氣了，可她還是很難過，很委屈，也懊惱自己的敏感多思，剛剛好點的心情又開始回落，明明她都可以抓住幸福了，這樣反覆糾結的心情還要到什麽時候。
明晃晃的車燈，突然從轉彎處乍然出現。
孟聽雪擡手擋了下眼，看到車子熄火，車門打開，剛剛還在她腦海裏的人一點點具象化。
他背光而立，身後絢麗燦爛的晚霞都成了陪襯，他像從滿是光明的世界趕來，特意為她驅逐黑暗。
孟聽雪滿腔的委屈終於有了發洩的閘口。
她踩著滿地的松針跑過去，一下撲進他懷裏。
顧西遲單手扶住她的腰，另一只手攏在她的後腦，被她撞到退後一步，很快穩穩護住她。
“怎麽了”
她貪婪地聞著他身上熟悉的味道，語氣帶有一絲埋怨: “你去哪了”
“我在山上沒找到你，給你打電話也關機了，所以到下山路口等你，”顧西遲捧起她的臉: “你哭過了”
“阿遲，”孟聽雪突然問他: “你可以一直一直喜歡我嗎”
她攥著他胸前的衣襟，眸子像浸過水霧一般幹凈清澈，裏面裝著他的身影。
其實這個問題根本沒有任何意義。
說“是”也不過是一句安慰，人生太長，誰都無法預知到未來。
可她還是像是個貪心的孩子，執著於一個無所謂的諾言。
要一直喜歡我，永遠不要放棄我。
“好。”
_
回程依然是張縱開車。
孟聽雪似是累了，一路精神萎靡，顧西遲問她: “是不是暈車了”
孟聽雪搖搖頭，往他這邊靠了靠: “昨晚沒睡夠。”
顧西遲笑了笑: “怪我叫你早了”
“嗯。”孟聽雪閉著眼睛在他肩膀蹭了蹭，聲音軟綿無力，像個還不熟悉撒嬌的小貓。
顧西遲伸出手掌虛虛遮住她的眼: “再睡會吧，下車我叫你。”
“嗯。”
“嘖嘖嘖，你倆肉不肉麻啊!”張縱故意打了個哆嗦。
顧西遲回懟過去: “不想聽就下車。”
“過分了啊，這可是我的車，我這又當司機又接受狗糧暴擊的，還不能抱怨兩句了，是不是喬兒”
“啊”突然被cue的喬思琪有些懵，心不在焉“嗯”一聲。
張縱很奇怪: “哎，你這臉咋這麽紅，昨晚也沒睡好”
喬思琪偏頭看向車外，壓根沒理他。
得，他這司機可太不受待見了，到處被嫌棄。
回家後孟聽雪就去房間睡了，直到傍晚才起來，顧西遲在書房工作，聽到外面有水流和搓洗聲。
顧西遲走出去，看到了蹲在陽臺洗衣服的孟聽雪，她剛睡醒，頭發也沒好好梳，松散地用鯊魚夾挽起，穿一件薄薄的睡衣，正用力搓洗他的大衣。
顧西遲: “……”
大衣很重，蓄了水積在一片泡沫中，她吃力的用雙手搓著，整雙小臂都浸在泡沫中。
顧西遲環臂靠在門框，默默看她洗衣: “剛睡醒就起來洗衣服，這麽賢惠”
“臟了。”孟聽雪簡單說。
顧西遲得空提醒一句: “羊毛大衣不能水洗。”
孟聽雪又倒了一勺洗衣液: “水洗幹凈。”
顧西遲: “很臟嗎”
孟聽雪: “很臟。”
顧西遲: “可我都沒怎麽穿過。”
孟聽雪: “……”
你是沒怎麽穿過，但你給別的女人穿了。
顧西遲彎腰，將她泡在水池中的雙手撈出，她用的涼水，一雙手凍得通紅發紫，他心疼壞了，捧住她的手哈了口熱氣，搓了搓: “算了不洗了，我拿去幹洗。”
孟聽雪倔強地搖頭: “阿遲。”
“嗯”
“這件衣服不要了吧。”
“不行。”顧西遲很直接拒絕了她。
“為什麽”她擡頭，滿眼委屈地看他。
這一眼看得他心尖泛麻，抓心撓肺的癢，真是撩人的厲害。
他笑: “因為是你送的。”
“你還知道是我送的。”她小聲嘟囔，有點小脾氣的語調。
顧西遲不知道她為什麽突然生起小性子，伸手把她撈進懷裏，語氣放軟: “好，你說不要就不要了，咱們再買件新的就好。”
孟聽雪埋首在他的肩，拼命想閉眼忘記不開心的事，可是她的特殊能力像是失靈一般，怎麽都不起作用了。
顧西遲察覺到了，她從靈覺寺回來就一直情緒低落，但她不說他也沒有追問。
事後他打給了張縱，問他知不知道孟聽雪在靈覺寺遇到了什麽
張縱笑著揶揄: “我就一司機，你女朋友，問我幹什麽”
顧西遲聲音淡下來: “櫟園的年卡。”
櫟園是一家高檔娛樂場所，前幾年張縱在裏面混得風生水起，張老爺子嫌他不務正業一氣之下把他弄進了黑名單，導致現在他想進去都得借用別人的卡。
“成交!”張縱笑嘻嘻: “具體我不清楚哈，我就是看到她跟喬大小姐一同下山，你也知道喬兒對你什麽心思吧，情敵見面分外眼紅，肯定說了些不太好的話吧。”
顧西遲: “……”
臥房裏，孟聽雪已經睡下了，他輕輕推開門，坐到她身側，她睡得並不安分，兩只手緊緊攥著被子，身子蜷縮著，小臉幾乎全部埋進被子裏。
她嘴唇抿著，睫毛根部濕漉漉的，顧西遲用手指在她睫毛下蹭了蹭，幾滴珠子就落到了他手指，他自言自語地問: “覺得委屈了”
孟聽雪呼吸均勻，自是聽不到他的問話。
“委屈為什麽不來問我，”顧西遲吻了她的發: “我還不能給你勇氣嗎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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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天是周末，他們和張縱約好了去靈覺寺。
隔天早上，是張縱開車，副駕駛坐著喬思琪，孟聽雪和顧西遲坐在後排，孟聽雪早飯吃的不多，山路顛簸，她腦袋暈乎乎，擡頭瞥見窗外山端被蒼樹掩映的高大金身佛像。
雲層遮住陽光，雲端間的佛像忽暗。
靈覺寺位於蓮花山的半山腰，車停在山下的停車場，幾人順石階緩緩入山，這邊香火旺盛，本地人居多，因為是周末，還有不少求姻緣的年輕人。
孟聽雪踏上石階，被山間清風一吹，早起的困蟲也不翼而飛，整個人精神多了。
行到寺前，領了免費的香之後，她跪在蒲團上拜了拜，虔誠的雙手合十。
“希望我的病可以快點好，阿遲無病無災，長命百歲。”她在心中默念: “如果可以我也想陪他一起長命百歲。”
想了想，又補充: “是不是有點貪心了，那就陪他到八十歲好了，剩下二十年他自己過吧。”
孟聽雪俯身，額頭抵在竹編的蒲團上。
擡頭時，顧西遲卻不見了人影，她在寺裏兜兜轉轉幾圈，眼睛被香火熏得發脹，擡手揉了揉。
正要出寺廟給顧西遲發消息時，忽的瞥見一抹熟悉的顏色，她停下望過去，是她上周和趙喬逛街時，買給顧西遲的那件瑪瑙灰大衣，現在這件大衣正披在一位女人身上。
孟聽雪以為自己看錯了，往前走了走，仔細一看。
不會有錯的，真是她送的那件。
頃刻間，她的身軀瞬間僵硬。
他怎麽可以把她送的衣服給別的女人穿。
喬思琪帶墨鏡站在許願樹下，正低頭玩手機，她身材高挑，穿一雙內增高馬丁靴，披著男款大衣也不顯累贅，倒像是秀場上的模特。
喬思琪看到了他，收起手機，朝她走來: “你拜完了，正好我們一起下去吧，這會兒人多他倆也不好找我們，就在山下匯合吧。”
這話說的親昵自然，就像各自帶男朋友結伴郊游的閨蜜，孟聽雪強壓下心裏的不舒服，說了句: “好。”
孟聽雪跟在她身後，女人身上嫵媚的玫瑰調的香水味隨風飄遠，穿過大衣鉆進她的鼻尖，她聞著難受，卻沒有膽子跟她把衣服要回來。
喬思琪問她: “我聽張縱說你和阿遲是高中同學”
孟聽雪看她一眼: “嗯。”
“真好，我高中去了舞蹈附中，不然說不定咱們也能成為同學，可惜了。”
孟聽雪尷尬笑了笑，不懂她在可惜什麽，總不能是沒和她做同學可惜了吧。
喬思琪: “我和阿遲是青梅竹馬，剛有記憶時就認識了。”
“……”孟聽雪真的有點生氣了: “你到底要說什麽”
喬思琪淺笑: “就隨便和你聊會天而已，你急什麽，有危機感了”
孟聽雪撇下她，大步往山下走。
喬思琪跟上，沒再與她搭話。
走到一半，喬思琪說要去衛生間，便把外套脫了讓她暫時保管，孟聽雪抱著染了玫瑰香的大衣，忍住了扔掉不要的沖動。
她伸手摸進大衣外側的口袋，不出意料的，裏面是兩粒大白兔奶糖。
孟聽雪曾問過顧西遲，為什麽他身上總有奶糖，顧西遲說這是他高中留下的習慣，因為她那時經常低血糖，所以他每件帶口袋的衣服裏都備了兩粒糖。
他是看喬思琪穿的少才把衣服借她嗎
原來他的貼心不只是對她。
孟聽雪握著兩粒奶糖，一陣心煩意亂，直至衛生間內的喬思琪突然叫了她一聲: “孟小姐，能進來幫個忙嗎”
孟聽雪思緒回籠，把奶糖裝進口袋，掀開簾子進去，景區的衛生間很幹凈寬敞，現在裏面沒有其他人。
喬思琪放心摘了墨鏡，單手捂著胸口背對鏡子，像看到救星一樣: “太好了，孟小姐你幫我系一下後面的系帶吧，不知道怎麽散開了，我又看不到。”
“好。”
孟聽雪走過去，喬思琪穿的是一件背後系綁帶的毛衣，很時尚的款式，只是不知怎的背後蝴蝶結散開了。
喬思琪把長卷發撥到前面，松松的系帶下是纖瘦的蝴蝶骨，再往下的脊骨盛開著一枝藍色長春花，自腰窩往上，花朵茂密，占據大半個脊背。
這樣大片的長春花瞬間令她聯系到顧西遲胸口的紋身，同樣的顏色，同樣的花瓣。
孟聽雪手指微頓: “你的紋身是”
喬思琪: “蔓長春花，是不是很漂亮”
孟聽雪輕垂脖頸，想將心臟上蔓延的酸澀壓下去: “嗯，有什麽特殊含義嗎”
喬思琪笑了笑: “這是我找國外超有名的設計師畫的，代表一種對青春的緬懷，對了阿遲也有，你肯定見過啦。”
她知道顧西遲也有紋身
孟聽雪替她打好結，手指虛虛落在花瓣上方，這樣大一片紋的時候一定很痛吧。
是懷著怎樣的心情才能狠心紋下這樣相同的大片紋身。
仿佛自虐般，孟聽雪還是問出口了: “你們一起去紋的”
“是啊，是同一個紋身師設計的系列款，你喜歡我可以介紹給你。”喬思琪背對她，歪著脖子。
“不必了。”
孟聽雪垂眸打完最後一個結: “好了。”
喬思琪跟她說: “謝謝。”撥了撥長發攏到身後，彎腰在鏡前補妝。
孟聽雪轉身要離開，喬思琪合上口紅蓋，又叫住她: “我們談一談。”
孟聽雪只想盡快逃離這裏: “我不想談。”
她的身形單薄，明明長了雙狐貍眼卻帶幾分眼瞼下至的無辜感，光是站在那裏都能激起男人的保護欲，大概顧西遲也是被她這幅模樣欺騙了吧，喬思琪心裏莫名煩躁還有嫉妒。
她拔高了音量: “你怎麽樣才肯放手”
孟聽雪停住腳步，挺直著脊背，像是倔強的天鵝: “我為什麽要放手”
她好不容易才抓住的，死都不會放手。
身後喬思琪一步步靠近: “你覺得你們在一起合適嗎”
孟聽雪沒吭聲，喬思琪停在她身後一步之隔: “我就不說你的出身如何了，你自己都清楚配不配得上。就單單你這個人來說，你就是一個自私的人，只懂索取不會給予，跟你在一起他太累了，這種疲憊會逐漸消磨掉他所有的愛意，總有一天他會明白過來，到那時就不太體面了，不是嗎”
冷風穿過發梢，孟聽雪周身發涼，她的話像一把刀，一點一點，淩遲著她的心臟。
“所以說你現在放手，對你對他都好。”喬思琪這樣說: “相比你我與他更合適，不僅事業上可以幫他，感情上也勢均力敵，這才是愛情最好的樣子，對吧。”
孟聽雪攥緊拳頭，心臟有刺痛的感覺。
她很想反駁，才不是這樣，是他說的喜歡，是他自願接受了她的索取，他不會後悔的，他會一直喜歡她的。
可是現在她也不敢確定了，他對她的好是單單對她，還是對所有人。
忽然，孟聽雪的頭開始發脹，麻木，酸疼，像有什麽東西要撕開她的腦子，她有預感，這種情況都會伴隨著人格轉換，是麥迪嗎還是莉莉
她用力按住太陽穴的位置，好久，頭痛的癥狀逐漸減弱，只是這次她並沒有轉換，反而像靈魂從大腦中抽離了出來。
她不再是自己，她靈魂出竅了，她飄到了空中，以第三視角眼睜睜看著地面上發生的一切。
人格解離的感覺是很奇妙的，她看到地面上自己的身體轉了過來，嘴唇微張，吐出極其陌生的話語: “關你屁事，這話你也就只敢在軟弱的小丫頭面前耀武揚威，你敢當著顧西遲面前說一句”
喬思琪微微怔住，不懂她怎麽突然強勢起來，她說: “我……我會跟他說的。”
孟聽雪看著自己露出極諷刺一個笑，抱臂站立，她比喬思琪要矮很多，但氣勢卻可以穩穩壓住她: “行，你去說，看他聽不聽你這種狗屁話。”
她轉身離開，喬思琪又追過去，孟聽雪不耐煩地甩開她: “滾開，老子不打女人!”
“他是不打女人的，但我打的呀!”孟聽雪耳邊出現尖銳熟悉的一道聲線，是凱特。
她憤憤往回邁開幾步，擡手一巴掌扇在了喬思琪的臉上，完事拍拍手: “我還真是好多年沒有打人了，手生很的。”
莉莉在耳邊嬉笑: “凱特阿姨好棒啊，哼，壞女人，看你還敢不敢欺負雪花姐姐。”
孟聽雪楞住了，原來顧醫生說的都在前臺是這種感覺，她身邊好像一下有了好幾個朋友，他們給她撐腰，擁護著她，保護著她。
孟聽雪終歸不願多惹是非，她張了張口: “我們走吧。”
麥迪還是很不耐煩: “往哪走啊，你來這什麽鳥不拉屎的破地方幹什麽”
凱特說: “我知道這裏，是靈覺寺，聽說這裏求姻緣很靈的呦，小雪花你求了沒有”
孟聽雪: “沒有。”
凱特: “那我去幫你跟小顧求一個吧。”
麥迪冷笑: “求個屁啊，顧西遲把她一個人丟山上，這種男朋友扔了算了。”
莉莉: “胡說，你不許說哥哥壞話，哥哥還說要帶我去游樂場呢，哥哥最好了。”
麥迪: “呵，去個游樂場就能被收買的傻子。”
莉莉: “你……你憑什麽說我，上次你不也和他去賽車了。”
麥迪: “我那是男人之間的較量。”
莉莉: “切，你還沒成年呢算什麽男人。”
麥迪: “我十八了。”
莉莉: “別騙人了，你明明才十七歲零十一個月，天天裝大人也不嫌累，小屁孩一個。”
“……”麥迪: “你是不是想死。”
孟聽雪腦袋嗡嗡的，她有點: “不是，你們不要吵架啊。”
孟聽雪可以聽到他們說話，但在外人看來，她是一個人站在原地，手舞足蹈，又蹦又跳，一會笑一會怒，跟個精神失常的人一樣。
喬思琪被她一巴掌扇的耳鳴好幾秒鐘，捂著臉擡頭時，她已經喃喃自語著離開了衛生間。
瘋子。
這女人絕對是個神經病。
顧西遲，你到底喜歡上了個什麽妖魔鬼怪!
不記得怎麽走到山下，孟聽雪腦子裏亂糟糟的有很多聲音，過了好一會聲音才散下去。
回憶起剛剛的事，也仍舊清晰，她居然沒有失憶。
孟聽雪安慰自己，不過是個紋身，這根本不是什麽嚴重的事，不要去想，快忘記這件事。
可是為什麽忘不掉啊!
即使麥迪他們替她出氣了，可她還是很難過，很委屈，也懊惱自己的敏感多思，剛剛好點的心情又開始回落，明明她都可以抓住幸福了，這樣反覆糾結的心情還要到什麽時候。
明晃晃的車燈，突然從轉彎處乍然出現。
孟聽雪擡手擋了下眼，看到車子熄火，車門打開，剛剛還在她腦海裏的人一點點具象化。
他背光而立，身後絢麗燦爛的晚霞都成了陪襯，他像從滿是光明的世界趕來，特意為她驅逐黑暗。
孟聽雪滿腔的委屈終於有了發洩的閘口。
她踩著滿地的松針跑過去，一下撲進他懷裏。
顧西遲單手扶住她的腰，另一只手攏在她的後腦，被她撞到退後一步，很快穩穩護住她。
“怎麽了”
她貪婪地聞著他身上熟悉的味道，語氣帶有一絲埋怨: “你去哪了”
“我在山上沒找到你，給你打電話也關機了，所以到下山路口等你，”顧西遲捧起她的臉: “你哭過了”
“阿遲，”孟聽雪突然問他: “你可以一直一直喜歡我嗎”
她攥著他胸前的衣襟，眸子像浸過水霧一般幹凈清澈，裏面裝著他的身影。
其實這個問題根本沒有任何意義。
說“是”也不過是一句安慰，人生太長，誰都無法預知到未來。
可她還是像是個貪心的孩子，執著於一個無所謂的諾言。
要一直喜歡我，永遠不要放棄我。
“好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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回程依然是張縱開車。
孟聽雪似是累了，一路精神萎靡，顧西遲問她: “是不是暈車了”
孟聽雪搖搖頭，往他這邊靠了靠: “昨晚沒睡夠。”
顧西遲笑了笑: “怪我叫你早了”
“嗯。”孟聽雪閉著眼睛在他肩膀蹭了蹭，聲音軟綿無力，像個還不熟悉撒嬌的小貓。
顧西遲伸出手掌虛虛遮住她的眼: “再睡會吧，下車我叫你。”
“嗯。”
“嘖嘖嘖，你倆肉不肉麻啊!”張縱故意打了個哆嗦。
顧西遲回懟過去: “不想聽就下車。”
“過分了啊，這可是我的車，我這又當司機又接受狗糧暴擊的，還不能抱怨兩句了，是不是喬兒”
“啊”突然被cue的喬思琪有些懵，心不在焉“嗯”一聲。
張縱很奇怪: “哎，你這臉咋這麽紅，昨晚也沒睡好”
喬思琪偏頭看向車外，壓根沒理他。
得，他這司機可太不受待見了，到處被嫌棄。
回家後孟聽雪就去房間睡了，直到傍晚才起來，顧西遲在書房工作，聽到外面有水流和搓洗聲。
顧西遲走出去，看到了蹲在陽臺洗衣服的孟聽雪，她剛睡醒，頭發也沒好好梳，松散地用鯊魚夾挽起，穿一件薄薄的睡衣，正用力搓洗他的大衣。
顧西遲: “……”
大衣很重，蓄了水積在一片泡沫中，她吃力的用雙手搓著，整雙小臂都浸在泡沫中。
顧西遲環臂靠在門框，默默看她洗衣: “剛睡醒就起來洗衣服，這麽賢惠”
“臟了。”孟聽雪簡單說。
顧西遲得空提醒一句: “羊毛大衣不能水洗。”
孟聽雪又倒了一勺洗衣液: “水洗幹凈。”
顧西遲: “很臟嗎”
孟聽雪: “很臟。”
顧西遲: “可我都沒怎麽穿過。”
孟聽雪: “……”
你是沒怎麽穿過，但你給別的女人穿了。
顧西遲彎腰，將她泡在水池中的雙手撈出，她用的涼水，一雙手凍得通紅發紫，他心疼壞了，捧住她的手哈了口熱氣，搓了搓: “算了不洗了，我拿去幹洗。”
孟聽雪倔強地搖頭: “阿遲。”
“嗯”
“這件衣服不要了吧。”
“不行。”顧西遲很直接拒絕了她。
“為什麽”她擡頭，滿眼委屈地看他。
這一眼看得他心尖泛麻，抓心撓肺的癢，真是撩人的厲害。
他笑: “因為是你送的。”
“你還知道是我送的。”她小聲嘟囔，有點小脾氣的語調。
顧西遲不知道她為什麽突然生起小性子，伸手把她撈進懷裏，語氣放軟: “好，你說不要就不要了，咱們再買件新的就好。”
孟聽雪埋首在他的肩，拼命想閉眼忘記不開心的事，可是她的特殊能力像是失靈一般，怎麽都不起作用了。
顧西遲察覺到了，她從靈覺寺回來就一直情緒低落，但她不說他也沒有追問。
事後他打給了張縱，問他知不知道孟聽雪在靈覺寺遇到了什麽
張縱笑著揶揄: “我就一司機，你女朋友，問我幹什麽”
顧西遲聲音淡下來: “櫟園的年卡。”
櫟園是一家高檔娛樂場所，前幾年張縱在裏面混得風生水起，張老爺子嫌他不務正業一氣之下把他弄進了黑名單，導致現在他想進去都得借用別人的卡。
“成交!”張縱笑嘻嘻: “具體我不清楚哈，我就是看到她跟喬大小姐一同下山，你也知道喬兒對你什麽心思吧，情敵見面分外眼紅，肯定說了些不太好的話吧。”
顧西遲: “……”
臥房裏，孟聽雪已經睡下了，他輕輕推開門，坐到她身側，她睡得並不安分，兩只手緊緊攥著被子，身子蜷縮著，小臉幾乎全部埋進被子裏。
她嘴唇抿著，睫毛根部濕漉漉的，顧西遲用手指在她睫毛下蹭了蹭，幾滴珠子就落到了他手指，他自言自語地問: “覺得委屈了”
孟聽雪呼吸均勻，自是聽不到他的問話。
“委屈為什麽不來問我，”顧西遲吻了她的發: “我還不能給你勇氣嗎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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